第八章道岔上的意外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了。比姆根本没有觉察到。它每天要按时对整个城市察看一回,对城里的每个角角落落已经了如指掌。现在它还是按照预先标定的路线走着。如果人们能想到这一点,他们就能用比姆来校正自己的手表了。它早上5点会在公园,6点会在火车站,7点半会在工厂,12点会在大街上,下午4点会在左岸,等等。
一些新认识的人慢慢熟悉起来。比姆发现,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好人,这些人在街上默默地走过,而那些坏人总是喋喋不休。他遇到的这些人身上都一股机油和铁器的味道。(过去它常常是单个地遇到他们。)每天早上8点左右,这些人会接连不断地涌进大门,然后又进了小门里。
他们在这里说起话来就像白嘴鸦一样叽叽喳喳,你别想听明白,再说,比姆对他们说什么也没有兴趣。它只好坐在人群一边,看着,等着。
“嘿,黑耳朵!你好!”每天早上,一个穿着蓝色工装裤的小伙子都会跟比姆打招呼,并在它面前放上一包满满的食物。“你没事吧?你好!”说完,就把他那只粗糙但温暖的大手递给比姆。
另一些人也会不声不响地伸过手来,向它问好,又匆匆离去。这里没有人伤害过比姆。
现在,比姆慢慢地学会了区分不同的人。例如,它经常遇到一个两条腿好像酒瓶子一样的年轻女人,她总是那么快活,那么善良,脸上洋溢着无尽的幸福,但她遇到比姆时,总是像猫一样鼻子里嗤一声,吐上一口,把手里的食品袋举到丰满的胸前,每次嘴里都是那几句话:
“呸,令人讨厌的东西!怎么不把这些狗都吊死,让我们过上几天安稳的日子?整天都在说:‘我的警察保护着我。’说得好听!他们会保护你……而现在,每一只狗大白天都可以扒下你的裙子。警察在哪里呢?警察有什么用?他们就像狗的第五条腿——多余。”
因为她经常重复这几句话,凭借狗单纯的天性,比姆以为“第五条腿”就是这个女人的名字。但它清楚地知道,它不能靠近这个女人。除了她的外号,它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不过它根据自己听到的、看到的,给自己立了一个规矩:永远不要惹这种人。它意识到对某些人必须躲开来,躲远一点。它是怎么想到这一点的?(凭借嗅觉,还是别的什么?)善良的人还是很多,坏人很少,可善良的人总是躲着坏人。但是比姆不是这样,它不怕,不过也不去理睬他们。它对人的认识扩展了,也深刻了,从狗的角度来看,它已经不再是那个时刻准备向每个路人摇一摇尾巴示好,装出一副自鸣得意的理想主义者。比姆很快就变成了一只瘦削但严肃的狗,它有了自己的生活目标,那就是寻找和等着。
一天早上,当它在人行道上嗅来嗅去时,它突然激动起来。它停了下来,鼻子嗤了一声,像疯狗一样什么也不顾地往前狂奔起来。但是,旁人看起来是这样,实际上,它是在追踪一行新的印迹:达莎走过这里!她刚刚就在这里。
这条印迹把它带到了火车站。要想进到大厅里是不可能的:人们都在进进出出,除了人就是人,永远没有尽头。就连大街上也是人,人们在小窗口前挤在一起,叫喊着,喘着气,就像是猎犬追到了野兔,要把它撕成碎片,根本不去顾忌猎人的鞭子,不去听从猎人的角笛。在这样的人群中,比姆无法继续追寻达莎的踪迹——她的踪迹消失了。于是,比姆绕着火车站转了一圈,到了站台上。人们站在铁轮子架起的一长串小房子的门口,没有吵嚷,不再推搡,而是在拥抱、接吻,甚至在原地欢快地起舞。这里没有人顾得上在意比姆,所以它可以自由地在人们脚下穿行,可以专心地在站台上追寻气味。
突然,一扇门里有达莎的气味。比姆朝着门口跑去,但一个胸前挂着大徽章的女人把他撵走了。然而,比姆不想放弃。它又去嗅窗户,朝着窗口探望。然后,它看到有两个穿白大褂女人走进了小屋。它跑过去,但小房子开始慢慢地移动了。比姆跑去追赶窗户。在它那狗的头脑里似乎出现了一个它认为完全正确的结论:达莎在那里,穿白大褂的人在那里,所以伊万内奇也可能在那里。很可能!他不就是被穿白大褂的人带走的吗?
比姆,可怜的比姆,现在已经不幸的比姆,轻快地伴随着那些小房子跑着,一边朝着窗口张望。就在那一刻,达莎看到了它。
“比姆!比——姆!!”她尖叫,“亲爱的比姆!你来送我了!我的好比姆!比姆!比——姆……”
她的声音越来越弱,越来越弱。小房子跑走了。而不管怎么用力,比姆还是落在后面了,越落越远了。
它一直在追最后那个小房子,跑了一段时间,小房子看不到了,它还在继续跑着,一直沿着一条道路往前跑,因为这条路一直没有拐弯。它跑了好长时间。最后,几乎连气也喘不上来了,摊开四肢、累倒在两根铁轨之间。它喘着气,轻声哽咽着。没有任何希望了。它哪里也不想去,也站不起来了,什么都不去想了,甚至不想再活下去了。
当狗失去了希望,它会静静地自然地死去,不再有抱怨,在一个人所不知的世界里痛苦地死去。人其实也是这样的:如果人在世上的最后一点希望破灭了,所有的人都会在绝望中死去,只不过这些与比姆毫不相干,它也无法去理解。对比姆来说,一切都更简单:内心非常痛苦,朋友没有了,这就是一切。失去爱人的天鹅会一飞冲天,然后像一块石头一样从高处坠落而死去;失去唯一至爱的雄鹤会伸平身子,张开翅膀,呼喊着,呼喊着,祈求月球让它死去。比姆也是这样:躺在那里,在昏迷中看到了自己唯一的,无可替代的朋友,准备为朋友献出自己的一切,而它自己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它现在保持着沉默。地球上没有一个人听说过狗是怎么死去的。狗是静静地死去的。
啊,现在要是给比姆喝几口水就好了!不然,它就再也站不起来了,好在……
走过来一个女人。她穿着棉袄和棉裤,头上戴着头巾。这是一个身材高大、强壮有力的女人。起初,她以为比姆已经死了,就俯下身去、跪在它跟前。她听到比姆还有呼吸。自从与朋友分别以后,它的身体变得太虚弱,再加上,它今天拼命追逐火车,已经失去了理智。然而,面对当时的情况,即使是人,谈论理智还有意义吗?
女人把手放在比姆的头上,扶起它的头:
“怎么了,小狗?你怎么了,黑耳朵?你在追谁,可怜的人?”
这个女人看上去是个干粗活的,但她说话的声音是那么温暖,平静。她从斜坡上下来,用帆布手套兜了一些水来,又把比姆的头扶起来,用水蘸湿它的鼻子。比姆舔了一口水。然后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伸出脖子又舔了一口。接着开始舔着喝起来。女人抚摸着它的后背。现在她全明白了:一个亲爱的人一去不复返了,这是可怕的,是撕心裂肺的痛苦,就好比一次永远的别离,好比埋葬了一个活人。
她在向比姆诉说:
“我也与你一样的不幸。我送走了父亲和丈夫去打仗……你看,黑耳朵,我变老了……可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我也追过火车……我也摔倒在铁道上……我想要自己去死……喝吧,我的好人,喝吧,伤心的人……”
比姆几乎喝光了手套里的水,现在,它看着女人的眼睛,马上就相信了:她是一个好人。于是,它舔啊,舔啊,一直舔着她那布满皲裂的粗糙的一双大手,舔掉她眼睛里掉出来的泪滴。这是比姆平生第二次尝到人类的泪水:第一次是主人豌豆大小的泪珠,现在,这些泪水,饱含着难以抑制的悲伤,在阳光下晶莹闪亮。
女人把他抱在怀里,把他从路基上带到斜坡下面。
“躺下,黑耳朵。躺下。我马上回来,”说完,她朝着几个女人在挖路的方向走去。
比姆模糊的眼睛目送她离去。但随后它又吃力地站起来,踉踉跄跄地慢步追着她。女人回头看了一下,停下脚步等着他。它走过来,在她面前躺了下来。
“主人抛下了你?”她问,“他走了?”
比姆叹了口气。她明白了。
他们走到干活的人那里。干活的都是女人,穿着和好心肠女人一样的衣服,旁边站着一个男人,头戴护耳棉帽,嘴里叼着烟斗。他生气地问:
“你怎么去玩狗了,马特廖娜?那谁来干活?你呀,马特廖娜,马特廖娜……一句话,真是个马特廖娜,”并用手指着她。
比姆明白了:这个好人叫马特廖娜。她命令它躺在路边,然后拿起一个巨大的钳子,和另一个女人一起紧紧地夹住一根枕木。
“一,二,起!”男人大声喊着,“再来一次!再来一次!”他两手叉腰喊着,甚至觉得自己很了不起。
他每喊一声,女人们就共同协力一拉,这样两旁被钳子夹住的枕木就会随着她们动一下。每拉一次,女人们的脸就会变红,而其中有一个瘦弱的女人,每拉一次,她的脸色就会变得苍白,甚至发青。马特廖娜把她推到一旁,就像主人对比姆说话那样,对她说:
“到一边去!你去休息,不然你会把自己交给上帝的。”又对那个男人喊道,“喂,喊吧,怎么了?混蛋!”
“一,二,起!”男人大喊一声,正了一下棉帽,然后使出好大的气力唱起来:“嗨哟,老娘们,再来一下!丈夫要去高加索!其实没去高加索!他在外面成了家,害人精!停!放下家伙!”
比姆一句话也听不懂。
妇女们把钳子放在一边,拿起道钉,抡起长柄大锤砸起来。马特廖娜一点也不费劲,只三下就把一根道钉打进去了,而那个又瘦又弱的女人每砸一次都要呻吟:
“哎呀!哎呀!”
“快,快!”男人一边装烟斗,一边叫着,“快,快!阿克西尼娅!”他走近那个女人:“往后拉,往后拉,这样就好砸了。”
阿克西尼娅,就是那个又瘦又弱的女人。每砸一个道钉,她花得时间都比别人要多,最后就剩下她一个人了。这在这时,发生了一件让妇女们感到奇怪的事情:比姆拖着疲惫不堪的步子走到阿克西尼娅跟前,就像对待马特廖娜那样,舔着她那苦味的帆布手套。大家都放下手里的工作,惊奇地看着比姆。
后来,男人一声令下,大家都坐到灌木丛旁边,每人从自己包里拿出干粮来,开始吃午饭。大家都把食物分给比姆,比姆吃了。现在它已经愿意从好人手中接过食物。这是它的生路。
傍晚,它显得心神不定:走近马特廖娜,蹲下来,无精打采地倒换着前爪,看着她的脸,再一次走开,又躺下,但很快又走过来,又离开。
“你想出去,黑耳朵,”马特廖娜猜到了。“那你去吧,去吧,黑耳朵。我能把你放到哪里去呢?没地方可去。你走吧。”
比姆告过别就走了,慢吞吞地,一步一步地,沿着铁路往回走,完全不像是狗的步履。路就是路,它会指给你该往哪里去,只要方向正确,从来不会出岔子。只是昨晚遭受一身灰的毒打,它现在全身疼痛,走起路来呼吸都困难,但没有什么办法!得走了,好在它在那些善良的女人那里吃到了东西,而且铁路边上的小路也算平坦。等到逐渐习惯了,它就轻快地用小碎步碎步跑起来。狗是多么顽强,多么善于适应生活啊!
在旁人看来,这里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一只生病的狗碎步在铁路上跑着而已。
在快到城市的地方,一条铁路分了岔,接着又有两条连续的铁路线从旁边延伸开来。然后又有第三条。在离小岗棚不远处,突然有两只红色的眼睛在轮流眨眼:左眼、右眼、左眼、右眼,不停地换来换去。所有的野兽对红色都很紧张。例如,狼,甚至无法越过红色小旗的围线,而被一圈红色小旗围住的狐狸,会停留两三个昼夜,甚至更长时间。所以比姆决定避开这些一闪一闪的红色大眼睛。它跨到第三条铁道上,停了下来,望着那个不停地眨巴着的红光,在犹豫,不敢再往前走。突然,有东西在脚下咔嚓作响……
剧烈的疼痛,比姆嚎叫起来,但爪子无论如何也无法从铁轨里面拔出来:爪子被道岔的夹具死死地夹住了。从比姆的嚎叫声中只能听出一个意思:“哎哟,疼死了!救救我呀!”
周围没有人。这不是人的错。狼要是落在捕兽夹里,有时候会咬掉自己的爪子,但狗不会这样,它会等待解救,它会等待人来解救。
那是什么?两只明亮的白色大眼睛照亮了道路和比姆本身,比姆什么也看不到了,大眼睛慢慢地向前移动。比姆因疼痛和恐惧而蜷缩成一团。它感到大难临头,但仍保持沉默。但是,那个有着两只白色大眼睛的轰鸣大物在大约三十步外停了下来,一个人从黑暗中跳了出来,向着比姆跑来。然后又出现了第二个人。
“你这是怎么搞的,可怜的家伙?”第一个问。
“怎么办?”第二个问第一个。
他们两人的气味几乎和汽车司机的气味一样,两人都戴着大徽章的帽子。
“眼看我们就要进站了,但停车还是要挨骂的。”第一个说。
“现在反正一样了,车已经停了。”另一个人回答,朝着岗棚走去。
我们可怜的比姆从他们对话的语气里就明白了(不是从说话中):他们救了它的命。它听到岗棚里一阵刺耳的铃声,一分钟后夹具放开了爪子。但比姆没有动,它动不了。于是,一个人把它抱起来、带到了铁路的另一边。比姆像陀螺一般在原地旋转起来,低头舔被夹伤的爪趾。然而(狗有着多么敏锐的观察力!)它又听到了从火车窗口和门口传出来的说话声,现在,它的眼睛可以看见物体了,它看到火车从侧面的黑暗中通过,不同的声音都在重复着它再熟悉不过的两个字——“狗”和“猎犬”。
比姆对那些善良的人,对那些好人,心存感谢。事情是这样的。比姆正在一条铁道上走着,有人扳了道岔。不管出于何种理由,一只狗爪子被夹住了,现在成了瘸子,扳道岔的人不会承担责任。事情已经过去了,比姆记住了,再也不会沿着铁道走路了,就像它在年轻时候就明白的,汽车跑的地方,不能走。
疲惫不堪又带着伤痛的比姆是在用三条腿跳着往前走。它经常要停下来去舔那只已经变得麻木,而且肿胀起来的受伤爪趾。那上面的血已经凝固了,但它还要不停地去舔,直到每一个受伤的爪趾变得干干净净才满意。它这样做是很痛苦的,但没有别的办法:所有的狗都知道,这很痛苦,但只能忍耐,很痛苦,一定要去舔,痛苦,但要忍耐,不要出声。
一直到后半夜,比姆才一瘸一拐地回到自家门口。没有!再一次,这里还是没有伊万内奇的一点踪迹。比姆像往常一样想要抓门,但已经做不到了,它的腿疼得要命,不仅后腿不能站起来,连蹲下也不能,只能三条腿站着,或者平躺着。于是,它把鼻子贴在门角里,嗅了嗅里面的气味:主人没有在家。看来,主人是彻底离开了。它就这样站立了很长时间,仿佛是用头颅在支撑着虚弱的身体。然后,它走到斯捷潘诺夫娜的门口,短促地,绝望地大声了一声:
“汪!”(我在这里)
斯捷潘诺夫娜惊叹地应了一声:
“哎呀,我的天哪!你这是在哪里弄成这个样子?”她打开门,让它进来,随后和它一起进了屋里。“哎呀,你呀,狗呀,可怜的狗,我现在该拿你怎么办?伊万内奇会怎么说?”
比姆只是躺在房间中间、摊平了身子,但是……怎么回事?“伊万内奇”?比姆抬起头,吃力地转向斯捷潘诺夫娜,看着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它显然在问:“伊万内奇?他在哪里?”
斯捷潘诺夫娜不会与狗交流,也不知道如何喂养和照料它,但是,她懂得怜爱。也许是怜爱的情感现在让她理解了比姆,也意识到“伊万内奇”这几个字在一只伤病的狗身上激起了希望的火花。
“是的,是的,是伊万内奇,”她证实了这一点,“你等一下,我马上就回来。”她匆忙走出门去,手里拿着一封信很快又回来了,凑到比姆鼻子跟前:“看到了吗?是伊万内奇寄来的信。”
比姆,可怜的比姆,死里逃生的比姆,被夹伤,被拯救,一身伤病,已经失去了最后一丝希望,此刻的比姆不禁全身颤抖起来。它把鼻子贴在信封上,然后用鼻孔嗅过信封边缘:是的,是的……是他的手指在信封上来回蹭过……斯捷潘诺夫娜把信封从地板上拿起来,抽出里面的信,比姆费力地立起身子把头探过去。这时候,斯捷潘诺夫娜又从信封里抽出一张空白纸,放在比姆面前。它摇了摇尾巴:上面是伊万内奇手指摸过的气味,是的,是他有意用手指蹭过的。
“这是他寄给你的,”斯捷潘诺夫娜说,“上面这样写道:请把这张空白纸给比姆。”她把纸凑过来,指着纸一遍遍地说:“伊万内奇……伊万内奇……”
比姆突然无力地瘫软在地板上,蹬直腿、把头贴在那张纸上。泪水从它眼里滚落下来。这是比姆平生第一次哭泣。这是希望的泪水,幸福的泪水,我敢肯定地对你们说,这是世界上最美的眼泪,完全可以与人间亲人久别重逢时的喜悦相比。
……上帝保佑,亲爱的读者!请相信我:赛特犬会笑,也会哭。
……斯捷潘诺夫娜开始理解这只狗,但她也意识到,她一个人是料理不了比姆的,力不从心。她在比姆身边坐了很长时间,思考着自己的生活。她非常想回到她出生和成长的乡下去,生活在城里的石头笼子里太无聊了,这么多人同住在一栋楼房里,甚至住在同一个单元里,但是多年来都互不相识,不相往来。想事情归想事情,她还是没有忘记给比姆弄水喝。啊,它多么想喝水!它稍稍欠起身子来一口不停地喝着,把水洒到了地板上,然后又躺倒在原来的地方。比姆闭上了眼睛,好像要睡着了。
天快亮的时候,斯捷潘诺夫娜轻手轻脚地走了出来,好像担心惊扰一个重病在床的人似的。
房子中间躺着的只是一只孤独的狗。
比姆究竟睡了几个小时,它自己也不知道,也许是一昼夜。它是被腿部的剧痛疼醒的。天大亮了,太阳出来了。尽管很痛,它还是闻到了树叶的味道。主人的气味越来越弱,但这已经不重要了。关键是,他人在,在某个地方,必须去找到他。比姆站起来,喝了盘子里的水,用三条腿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走了一圈又一圈,从一个房间走到走廊,再从走廊走回来,再从一个房间走到另外一个房间。它本能地感觉到,如果它一直侧身躺着,就会加剧疼痛。它应该站起来走路。它很快就找到了不让被夹伤的脚爪疼痛的走动方式:它得把脚爪略微提高一点,不要在地板拖着,这样,疼痛就会减轻一点。斯捷潘诺夫娜带来了食物,它摇了摇尾巴表示谢意,高高兴兴地吃了。如果看到了希望,而且在狗的头脑中再次出现了那两个有着魔力的字——“寻找”和“等着”,为什么自己不去吃呢?
但是,无论它苦苦请求过多少次,斯捷潘诺夫娜就是不肯放它出去。(你要呆在家里,你病了。)但最后她还是想到了,比姆是个活生生的动物,拉屎撒尿总得出去处理。她当然不会知道,如果超过三天不放狗出去,狗就会死于肠道破裂,或因便秘而窒息。这种悲剧已经发生过多次了。
人类伟大的怜悯和善良主宰着斯捷潘诺夫娜的生命。就这样,她把皮带系在比姆的颈套上走了。而比姆跛着腿跟在她身旁。
于是,院子远处角落里出现了这样一幅图画:一位银发老妇和一只瘦骨嶙峋的狗相依站在那里。
孩子们冲出楼门,急着要去上学,但许多孩子还是要跑过来,问:
“奶奶,奶奶,为什么比姆三条腿站着?”
或者这样问:
“比姆,你疼吗?”
不过,还得赶快跑到学校去:上学,这是生活中——在家庭,在老师,在朋友面前的一个重大责任。他们不愿意耽搁时间,所以很快就跑走了。这次走出家门,无论对斯捷潘诺夫娜,还是对比姆,都是一次重要的事件,虽然他们一点也没有意识到,而回家的时间到了,他们该回家了。
居委会主任在门口遇到了他们,对斯捷潘诺夫娜说:
“噢?这是怎么搞的?这只狗还是值几个钱的,应该看好了。既然主人交代了你,我给你一个建议:你要用链子把它拴起来。必须这样。否则它会跑掉。你是看不住它的。它只要从门里跑出来,那就完了。”
“我怎么忍心把这么聪明的狗拴起来?”斯捷潘诺夫娜不太确定地回答。
“什么,你还要我来开导吗?你要知道:没有主人,没有链子,狗就会闻到自由放任的味道。那就完了。”
“拴上链子,它会凶起来的。”
“你要我怎么说,你这个不开窍的妇人?它会凶起来,但它也会活下来。拴上链子,拴上链子,这是我的指示。我好心再说一遍:拴上链子!”
斯捷潘诺夫娜不能违抗主任的指示,于是,她花了十卢布买来一条链子,一出门就给比姆拴上链子,回到家里就把链子从它颈套上取下来、扔到墙角。斯捷潘诺夫娜奶奶也动了个心眼——既让狼吃饱,也让羊安全了。不过,她只和比姆出去过两三次,因为围绕比姆又接连出了几件不平常的事件。(选译至此结束)
徐永平译
文学之狗陪伴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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