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救助五百多名西海固女童的杰出母亲马志英,

作者按

在世人都为张桂梅老师伟大母爱感动震撼时,与之有着类似事迹的马志英似乎知晓者并不太多。马志英,年生于宁夏海原,她以顽强的毅力和执著的母爱,十多年来救助了五百余名西海固各民族贫困女童,获全国“十大杰出母亲”荣誉称号。年我在北京、海原两地三次采访,完成这篇人物记,希望更多人知道马志英的故事。

顺告读者,马志英最近遇到了难肠事,其侄儿马万玉是个跑车司机,因大货车油箱爆炸,烧伤面积达90%,面对百万医疗费,贫寒的家庭陷入绝境。“为众人抱薪者不能让其冻毙于风雪”,如有朋友愿意伸出援手,请直接参与水滴筹救助!(链接附于文末)

大庇天下女童俱欢颜

“中国十大杰出母亲”马志英

和她的五百多个女儿

石彦伟

遇见马志英,着实是一个偶然。

年腊月,我陪李佩伦先生在牛街散步,发现一家名为“西海固梦”的清真超市,便进去转转。一进门,宁夏口音的店主大哥便把老先生认了出来,握着手。更未曾想,当佩伦先生介绍我时,这大哥也呀了一声,脱口举出我的几篇小文。闲扯中,才知满面沧桑的店主叫杨万海,有着法律和英语两个大学文凭,在老家做过公务员。而他的妻子则是被授予“全国十大杰出母亲”荣誉称号的马志英。

“千呼万唤始出来”,一直在后屋忙碌不迭的马志英终于端着几杯水出现在面前。一顶浅蓝色的方布帽,一身压花围裙衣装,朴素得像是雇工。她不言声,别人说什么,只是浅吟吟地笑着,又似乎有些嗔怪,嫌丈夫说得多了。

两度下岗,四次手术,18年来资助多名西海固女童圆了上学梦……眼前纤弱寡言的马志英,使我真的无法和她做过的壮举联系在一起。

不能叫她重走自己的路了

时光回到年。

马志英从毛纺厂下了岗,找了份保洁员的工作。每天早上5点多起来打扫农贸市场,工资块钱。一天,她路过海原县一中时,发现一个女孩正在校门口踮脚张望,一问才知,女孩家住几十公里外的兴隆乡,本已考上初中,但父母不让念,她只好跑来看看学校是啥样子。说着呜呜地哭了起来。

马志英给女孩擦着泪水,自己心里也已泪流成河。

早些年景,当地重男轻女之风颇盛,“女娃上学有啥用,能认识男和女,上厕所走不错就行了。”这是一些家庭的偏见。马志英出生在海原县郑旗乡撒堡村,成绩一向很好,还画得一手好画。几岁时,空中飞过一只鸟,她抓起笔来就能捕捉到飞翔的姿态,梦想着到大学美术系求学。可距离高考还有几个月,她就被父亲喊着回家务农去了。那个没有飞出莽莽群山的大学梦,永远匍匐在了黄土尘埃里。

不能叫她重走自己的路了!马志英有些冲动地带着那女孩找到班主任报了名,交上学费,又把她送到教室里上课。

回到家,马志英和丈夫杨万海讲了此事。“我也是苦孩子出身,”杨万海说,你帮这孩子我支持,可你的工资就那么点儿……”外柔内刚的马志英说:“考虑不了那么多了。遇到了,我就这么做了。”

不久,又有几个上不起学的女孩辗转找上门,有的是残疾,有的是单亲家庭。这些娃娃能替自己上学圆梦,这是多么幸福的事啊。马志英凑了凑积蓄,把几个女孩的学费全交上了。

为了省住宿费,女孩们合租了一间巴掌大的小房子,只有一张用做饭案板拼成的床板。阴湿的房子寒气袭人,零下一二十度的冬天,女娃们围着煤油炉做饭,喝一碗冷水,吃上几口干馍就去上学了。马志英看不下去,把几个女孩带回家,犒劳了一顿好饭,并腾出一间空房,不许她们走了。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女童俱欢颜。创办一个“女童书屋”的念头,就这么长了出来。

面朝大山,春暖花开

马志英想到了贷款。

她用贷出的2万元在县城盖了四间平房,其中最好的三间让女孩们住,自家四口则住在另一间坍颓开裂、透风漏雨的土坯房里。晚上躺在床上,可以看到月亮和星星。

但“女童书屋”就这样办了起来,马志英心里有说不出的熨帖。

投奔而来的女童从最初的五个,变成七个,十几个……每一个初来时,都像等待被收留的小猫一样怯生生地不敢进来。马志英就在门口微笑,并不需要她们张口说什么,直接拉进屋,登上记,铺好床。

天刚蒙蒙亮,马志英就起身出门,做她的清洁工去了。不过又多了一个任务:送孩子们上学。回家后,她摇身变成厨师,饼子、米饭、洋芋丝,偶尔也会用那口专门买来的大锅做个大盘鸡。“不能让孩子们有寄人篱下的感觉。”马志英说,可她和丈夫却只就着咸菜吃面。

有一次改善伙食,吃到一半,饭不够了,马志英就对双胞胎儿子说:“你们就不要吃了吧,让姐姐们吃了上学去。”一句话,把在座女孩都说哭了。此后,尽管玩耍和学习都在一起,但每次吃好吃的,两个儿子就悄悄躲了起来,等姐姐们吃完才回家,吃上一口凉凉的锅巴。

一眨眼,两个“小孔融”已经上了大学,一个在兰州,一个在武汉。他们坚持不要社会的救助,自己申请助学贷款,勤工俭学。

孩子们手小得像花朵,没有劲儿,马志英就帮她们洗衣服。有的女孩尿炕了,还得洗床单。十年九旱,用水要靠车来运,一立方米30块钱。衣服坏了怎么办?马志英来缝,一缝缝到半夜。

到了冬天,要生起4个大炉子,女娃娃受不得寒。一天早上,马志英叫孩子们起床上学,见一个叫李灵秀的女孩起不来,一摸额头,发高烧了,赶紧背下床,送到附近诊所打针。完后,又将她带到自己房间里休息,做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

从吃饭,到水、电、燃料、日常家用,马志英不收孩子一分钱。所有开销,都来自马志英的元和丈夫的多元工资,加起来不足千元。每分钱都要算计着花,每个月都存不下钱。2年,马志英第二次下岗,窘困袭来,连寄信的邮票钱都拿不出了。

有时丈夫也会埋怨:“管吃管喝,又要担责任……”可教师出身的杨万海一看到娃娃们那求知的眼神,心就软了,不但骑着“飞鸽”自行车买菜买炭,还主动教孩子们写作文,学唱歌。

群山合抱的小院里,十几个孩子围着一架大城市已很难见到的脚踏风琴在唱着歌,风儿不忍再吹,鸟儿也停在枝头上听得出神。那风琴破得只能发出一点声响,但音还算准。摇摇晃晃弹着琴的杨万海感到,他正在拥有一个广阔的世界。

马志英呢?她来教画画!

“唱歌、画画能开发右脑呢。”马志英说,她喜欢在石头上作画,家里挂着她画的古代仕女、山水花草,有时会编一顶草帽戴在爱人头上。要知道,她的素描还在县里获过奖呢。她想让孩子们也能在这闭塞的山区一角接受美的教育,快乐地学习。

渐渐的,马志英和女娃娃们画的松鼠、小猫、大马、老鹰幸福满满地贴上了墙,简直可以搞一个画展了。

人皆往前看,享受己为先。

汝却掷千金,为女智囊满。

真情洒人间,操劳衣渐宽。

世人皆笑傻,辛苦为谁甜?

这是杨万海为妻子马志英写下的一首小诗。

娃娃们还不会写诗,她们更喜欢用直白的话来形容自己的家。于是“女童书屋”对内有了一个共同的称呼:幸福之家。

没有知识的贫穷才是真正的贫穷

在“女童书屋”的墙上,贴着一张大大的《奖励办法》:考入名牌大学元,重点大学元,本科元,其他区内高校元,县级三好学生元,班级三好学生50元……

“家庭的贫穷不算贫穷,没有知识的贫穷才是真正的贫穷!”这是马志英和女儿们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如果一个女孩将来当了老师,她就能把知识教给更多的学生;如果当了大夫,她就能给更多的农民治病。

“这道理是谁给你讲的?”我问马志英。

“自己一直想着呢。”她柔柔弱弱的声音里,好像藏着一块坚硬如铁的磐石。

童话在沟壑梁峁之间流传,马志英的女儿越来越多。海原县关桥乡一位身患小儿麻痹的女娃,凑路费到银川寻找传说中的免费学校未果,绝望至极吃了安眠药,倒在家门口的水坑里被家人发现。后来她在校门口流连张望时遇上了马志英,在“女童书屋”居住6年,考入宁夏医学院。

一个叫丁秀的女孩,母亲去世了,父亲在山上拔草喂羊时,不慎摔下山沟,几根骨头都摔断了。“不要伤心了,以后我就是你的妈妈。”丁秀一住就是5年,以优异的成绩被陕西一所重点大学录取。她为妈妈写下的话是:“青春会逝去,爱情会枯萎,友谊的绿叶也会坠落,一位母亲内心的希望比它们都要长久。”

还有一个女娃,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找到马志英。父亲在车祸中去世,母亲身患重病,女娃腿上全是青紫、泛红的斑块,像一条花布。更特殊的是,这个女娃还患有精神病,一受刺激就神志不清。这时,马志英总是端来一盆清水,洗头擦脚,喂水喂饭,安慰她安静下来。马志英给她洗尿湿的床单、内衣内裤,帮她擦屁股,给她熬中药,往往是她入睡了马志英还不敢睡,在床边一陪就是一夜。后来,这个女娃疾病痊愈,身心健康考入大学。

马志英心情最沉重的时候,就是女儿们读着读着,就不见了。她总是搭头班车到乡里,走走歇歇几小时,一路打问到“失踪”女娃家里,劝说家长几个小时。一个个女娃就这样放下背篼、羊鞭,被马志英牵着小手走出大山腹地,直至走进高等学府的校门。她们报考最多的专业就是师范和医学。

女儿马小霞在上大学前夕曾写下这样的话:

今夜难眠,我静静地呆坐在窗前,想说的太多。站在巷口,我犹豫徘徊。因为我舍不得这个陪伴了我多年的家,这个让我感到真情难忘的家,我更不想远离这位在贫困和磨难中苦苦挣扎了大半生,却将一切献给农村贫困女童的母亲。

这段文字并不是我在哪里摘录的,而是对面坐着的马志英一次不差背给我的。她背得很慢,很小心,好像每一个字都很金贵,生怕把哪里背错了。背着背着,她却背不下去了,因为泪水早已流满了她的面颊。

女儿不能没有妈妈

在得知马志英的助学事迹后,6年,一家国际NGO组织捐资,在平房原址修建了一栋三层楼房。随着国家对农村义务教育实行“两免一补”,马志英的资助对象也都改为高中女生,“女童书屋”有了一个更温暖的名字:女生之家。

经常会有志愿者来帮忙,国家和自治区妇联等部门也给予政策上、经济上的帮助。到了年,“女生之家”迎来了最热闹的时光:同时住进多个孩子!

就在这满楼的欢声笑语中,马志英却病倒了。

她患有严重的贫血,常常眩晕、乏力,眼前漆黑一片。为治疗胆瘤、肠息肉、额窦炎,曾动过四次大手术。食道和胃部的溃烂让她每天忍受着钻心的疼痛,可是她舍不得花钱看病,实在撑不住了,就一次次加大剂量吃止痛药。

2年是马志英最难熬的一年。腹部一天天肿胀,像一个行将临盆的孕妇,时常疼痛得窒息,严重时昏迷休克,医院去做手术。

“我不行了。”这个仿佛能吞咽一切困阻,永远微笑面对女儿的钢铁母亲,清醒后勉强睁开眼睛,终于破天荒放了软话。

女儿们哭作一团,你一元我一角地凑着零钱,给妈妈买水果。有的女儿撸起袖管,要献血。她们的父母也翻山越岭从家里赶来,拿几个鸡蛋、提一只母鸡看望;都被退了回去。

医生被这个病床上的弱女子震惊了。她是个被无数次警告的重病号,何故只住了4天院就执拗地要回家,有什么天大的事?

只有马志英自己知道,7个女儿后天就要考大学了,她必须赶回去照顾。女儿不能没有妈妈。

然而,马志英自己也有妈妈啊。娘家距县城公里,母亲身患重病长年卧床。那是0年冬天,家里多次捎信叫马志英回去,说是娘很想女儿。可当时临近期末,她怕自己一走没人架炉子没人烧饭,只好一推再推,想等到放寒假时再回去。不料传来了母亲突然病逝的噩耗。

现在,老父亲也归真了。马志英对我哽咽着说,这些年一直没能好好地照顾老人,即便给点钱买点吃的,老人也舍不得吃。她为自己家付出得太少了。

她已经是一位杰出的画家了

自年至年,整整18年,马志英这位农村妇女共资助了多名残疾、贫困女孩上学,其中有多名考上了自治区内外的大中专院校。

女儿之中,有回族、汉族,还有东乡族、满族等多个民族。

最大的女儿已经30多岁,外孙子也会满地跑了。

几个女儿大学毕业后,拿到工资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寄钱给马志英看病,但都被她拒绝了,“你们考上大学,我就很满足了。你们已经回报我了。”

年春上,我从北京启程,翻越丘壑纵横的六盘山,来到了海原。在公益界朋友的带领下,我站在了“女生之家”的门前。

走进展室,我才详细了解到,马志英的事迹已在《人民日报》、中央电视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宁夏电视台等多家媒体进行了报道,只是先前我们对低调优雅的时代英模关心得太少了。

5年以来,马志英相继获评为首届“感动宁夏”十大人物,首届宁夏“十大新闻人物”,自治区“三八”红旗手,全国“为国教子、以德育人”好家长,全国道德模范提名,中华慈善楷模,全国民族团结先进个人,奥运火炬手……

大幅照片中,留下了马志英受到时任中共中央总书记、国家主席的胡锦涛同志接见的瞬间,身着回族服装、头戴雪白盖头的马志英正把亲手制作的绣花鞋垫送到总书记手上。

宁夏人民会堂里,上演了根据马志英助学故事创编的花儿歌舞剧《大山的女儿》。

国际社会也对马志英的义举报以赞许。5年,在“全球千名妇女争评诺贝尔和平奖”活动中,马志英被国际委员会授予提名奖。年,全球妇女发展贡献奖揭晓,5名获奖者中,马志英是唯一来自中国的妇女。

使我感到最为珍贵的一项荣誉,或许应数6年由全国妇联、新华社等单位评出的“中国十大杰出母亲”,这个称号与马志英的本色最为贴近。

颁奖词也是我所喜欢的:

人们说马志英是一个有才情的女性,她没有机会受教育,不能去画画可惜了,其实,她已经是一位杰出的画家了,被她救助的那些贫困女童,如今就是她最好的作品。

谁会相信,走上人民大会堂颁奖舞台的马志英,身上穿的西装,竟是临时借来的。她怎么舍得给自己买件新衣裳呢,长年穿一件大褂,十几年来最贵的一件上衣只花了20块钱。

所有的光环,马志英都不曾对我讲起。她只告诉我,如果哪天去了海原,可以看看图书室墙上孩子们留下的手工和字画,那才是她最看重的荣誉:“无血缘的好妈妈”,“母爱是人世间最神圣的感情”,每一首小诗、每一封信笺、每一幅水彩画的背后,都有一个凄美的故事。

荣誉过去了,生活开始了

时逢学期,但学生们都已不见,院子里很静。询问一位值班的工作人员,得知国家“三免一补”等一系列教育政策出台后,女童失学的情况已越来越少,且周边学校改为封闭式管理,“女生之家”所发挥的社会作用正在延展。

在当地,有的妇女不识字,交话费时连姓名都不会写;在外打工的老公寄回汇款单,妻子不会签字,取不出钱来;母亲进城给住院的儿子送饭,不认得公交站牌,抱着饭盒在街上乱转……马志英就在想,何不办一个妇女培训班,就算教会姐妹们写自己的名字也好呀。

从年起,马志英就免费开办了文化知识、劳动技能培训班,自费聘请5名老师,先后培训妇女达1多名,使她们掌握了一技之长,做出的十字绣、绣花鞋垫、手工花还卖了钱,贴补了生计。很多妇女是平生第一次走进教室,年龄最大的有六七十岁。她们笑说,这“女生之家”变成了“妇女之家”。

这些年来,两口子早已债台高筑,眼下办妇女班,巨大的开支又使并无经济来源的马志英愁眉不展。

年底,马志英借钱来北京看病。

一次偶然机会,她看见牛街有房屋出租,夫妻俩商量后决定开个清真超市来救救急,维持一个巨大的家庭,同时还可以把家乡姐妹们的手工艺品展销出去。身上的0块钱很快花尽了,只好冒险借贷了80多万,把超市开了起来,并坚持不售烟酒。不想由于缺乏流动资金和经验,一年光阴就亏损了不少。

年2月8日,作者与李佩伦教授(右二)首次在北京牛街西海固梦超市采访马志英夫妇

“怎么不把荣誉照片挂出来,让顾客知道你们的善举,争取更多的支持呀。”我言不由衷地按照媒体思维出了一个主意。

马志英无力地摇了摇头。静默的空气中散发着浓重的药味。

“那么,”我忽然想起,“女生之家还会有女生来吗?”

马志英暗淡的神色中立时有了几分光采:“现在还有7个孤儿,正要给她们买几包棉袄棉鞋,买点面粉米油。”她叹着气说,“我不舍得送到孤儿院去。”

“以后呢?”

“我还想着在毛乌素沙漠边边上的月牙湖乡,建一个‘儿童快乐家园’。那地方多是海原县郑旗乡、罗川乡搬迁过去的移民,留守儿童很多。”马志英忽然有些失落,“可是目前我还没有这个能力……”

两次采访过后,不知过了多久,说不清是哪一个时间了,再路过牛街时,发现“西海固梦”超市已停业关门。

马志英去了哪里?她又回到了海原吗?欠下的那么多债怎么还?她的病会好吗?“女生之家”未来何去何从,靠什么来维持?那个梦想中的‘儿童快乐家园’是否已经在沙漠和黄河边孕育……

风声穿过车流,带走了所有的答案,轻飘得就像带走一片树叶。

年10月1日

原载《回族文学》年第6期,收入散文集《泰斯比哈》(作家出版社年版)。媒体转载需经授权。学术引用请以原载刊物或图书版本为准。

延伸阅读

“西海固梦”为何

只成了一个“梦”

访马志英二三事

王辉

年2月的一天,牛街春寒料峭。李佩伦先生、石彦伟和我一行三人,刚刚会访过一位来宾,又去敬老院看望了张景臣老人,正在街边漫无目的地散步。忽然身边这一老一少几乎同时停住了脚。“看——”彦伟伸手指向路边超市的绿色牌匾,“西海固梦……这名字后面准有故事。”老先生也说:“来牛街几次都路过这家超市,可惜不得空。走,进去看看!”说着,一行三人就下了台阶,走进这间半地下的铺面。正是晚饭时间,店里几乎没人。办了一下午事,老先生也累了,靠在不起眼的货架旁小憩。这时老板走过来邀请他到货架后休息,递来矮凳,端来水果点心,一通忙活。如此的热情,全在意料之外。老板操着一口方言自报家门:“我叫杨万海,来自海原。”“敢情是宁夏的朵斯提,那边我常去。”李先生一如既往地热情寒暄。“我认识您,您是回回的骄傲。”“您认识我?”“鼎鼎大名的李佩伦教授,中央民族大学的。”说着,杨老板转过身来,目光投向彦伟,“这位老师我也认识,读过您的《穆钧书角》。”“不会吧?”本是准备打酱油的彦伟这会儿瞪大了眼睛,分明不敢置信。“我记得您好像还写了一篇丢钱包的文章,还获了奖。另外,还有到王府井书店光顾着看书把书包丢了的事……”杨老板如数家珍,“您写的我都爱看。”这时一位瘦削的妇女送来饮料。“这是我的爱人马志英。”杨老板浅淡地介绍了一下,不想彦伟大为惊讶:“马志英……难道就是那位获得‘中国十大杰出母亲’称号的马志英?”马志英不好意思地微笑点点头。“听说过,了不起!”李先生也站了起来,伸出拇指赞叹。对我而言,马志英的名字也不陌生,不想在这里偶遇。面对“从天而降”的民族精英,我知道彦伟是不会轻易放过的。他习惯性地打开手机录音功能,询问了马志英的一些情况。先前只是听说名字,关于她长年资助五百余名西海固女童完成求学梦的事迹还了解不深,几问几答下来,大家已经被深深震动了。“有人为您写报告文学或报道宣传这一切吗?”夫妇低下了头,才知道报道虽然也有,但大块文章还是不大能见到,也没有记者来,他们更不想去找,只想平平常常地过自己的生活。“如果信任我的话,我愿意写。”彦伟语调平静地说。天色已晚,顾客也多了起来,我们便起身告辞,马志英夫妇出门相送。忽然,彦伟摸了摸头顶,似乎想起了什么:“我的帽子!”正欲转身折回,马志英闻听,快步跑进店里,瘦弱的背影映在灯光下如一片摇曳的树叶。临别,李佩伦先生提出合个影。镜头中的彦伟,手里还提着从店里买的食品,原本马志英夫妇是不想收钱的,彦伟依旧交了钱。这些食品并非宁夏特有,在北京的任意商店都能买到。往菜市口地铁走的路上,爷仨还在聊着这次意外寻访的感受。“全北京的回回都应该来支持这家小超市,一对外地人,多难呐。”李佩伦先生在寒风中心事重重。“真想印份宣传单,天天就站这街上发,哪怕进来买块香皂也好啊。”彦伟又是一贯的理想主义。是啊,只有来超市的人多了,夫妇俩才能挣到钱,才能把贷款还上,才能有更好的条件去帮助更多的弱者啊。没过多久,彦伟告诉我,他腾了个富裕的时间,专门又去了一趟超市,把马志英的事迹基本采完了,不过最好还能再深入一些。这次,没有忘记带上摄像机和录音笔。再次来到“西海固梦”,已是在次年盛夏。在鲁院学习的少数民族学员们希望多在北京走一走,转一转,最好到具有民族风情的街巷感受一下。我自然想到了牛街,想到了马志英的“西海固梦”。为了让学员们收获更大,我特意安排大伙上午先到回民公墓参观,触发对人生意义的思索。马志英见这么多作家都来看她,高兴得有些手足无措。当她得知,十多位访客中的大多数都是来自故乡的同民族作家,宛如他乡遇故知一般,亲切之感更是油然而生。此前,我已把马志英的事迹,大体讲给了大家。现在,面对面地见到真人,大家的激动溢于言表,关心、慰问、羡慕、敬仰,无穷无尽。

最为激动的还是两位彝族女学员和一位藏族女学员,她们围着马志英不停地询问。

藏族公益人、歌手韩红对马志英赞赏不已

全程都是杨老板在回应,马志英微笑着在一旁静听,偶尔插上一两句话而已。俗话说,成功的男人后面都有一位伟大的女人,眼前的情景却是“妇唱夫随”。

临别合影,背景依旧是那块寄托着梦想的招牌。只不过这一次,不是傍晚,而是一个阳光灿烂的白天。我想这么多写作者都来了,这回英雄母亲的故事,应该不难被人知道了。去往下一个参观点的途中,那三位彝族、藏族学员特意放慢脚步,来到我的身旁,像是有许多话想说。“这么伟大的母亲,你们回族人怎么不宣传呢!如果是我们民族,我至少会用我的笔让她的名字传遍全中国!”这声善意的“质问”,令我支支吾吾,哑口无言。我总安慰自己,一个民族的文化自觉总是需要时间的,长于经商的族人很难意识到文化表达的重要,很少去关心那些为祖国各项事业做出突出贡献的英模为民族带来的荣誉。有一些人,自己写不出来不说,有人写了,你让他去读一读,转一转,他都老大不情愿,好像这好像这事跟他没有半点关系,不反过来冷嘲热讽一下,就算给面子了。但一切都需要开始。不是已经有这么多写作者走进了现场吗?只要搭好了桥,不愁没有好东西问世。这些年在作家群体中的志愿服务,总会结出丰硕的果实。我在心里暗暗企盼。那句来自兄弟民族同胞的“质问”,也如惊雷一般总是响彻在我的耳际。从此,我在端起照相机、摄像机,甘当导游员、服务生的同时,也忐忑地拿起了手中的笔,以小学生作文的方式,记录着母族在时代行进中的点点滴滴。

本馆摄于海原“女生之家”,左下为杨万海

时隔不久,我将冲印好的合影给杨万海送去。此时,超市已是满目萧条。因为住得远,平时不太往牛街去。后来听人说,超市亏损得厉害,夫妇俩已经关上店门,返回家乡了。我将信将疑地来到牛街,果然看不到那块绿色招牌了。“西海固梦”,就这样成了留在照片上的一个不会醒来的“梦”。想到那对孤零零地像树叶一样离开北京的夫妇,心中满含酸楚。如果这时有一些知寒知暖的文章出来,应该多多少少能让马志英心里感到一丝安慰吧。我这样“梦”着。但没有。撒出了十多粒种子,只收回一颗果实。对此我已满含感激。只是文章写得还有些简单,便没有转给夫妇俩看。这失落的心情,我独自消化许久,没有对任何人说。年的一天,我在《回族文学》上读到一篇《大庇天下女童俱欢颜——马志英和她的五百多个女儿》,作者是石彦伟。那么详实的故事、真切的细节,我的眼前又浮现出那块“梦碎”的招牌。彦伟看到自己的文章发表,丝毫高兴不起来,连连叹息说:“写得太迟了,人家已经走了,帮不上了。若是早点写出来,复印上一千份,就站街上发……”得,又来了。我当然清楚这篇文章迟到的原因。进入年以来,彦伟就开始自发地进行京杭运河流域的人文考察,一到节假日就背着摄像机在运河线上跑。到了该年年底,纪录片《回望运河》项目上马,担任总导演、总撰稿的他开始了密不透风的高强度运转,整整一年半,才算完成全部十五集的摄制任务。就这,他还专门抽空跑了一趟宁夏海原,亲自去参观采访了“女生之家”实地,才踏实下来,写成了这篇纪实。“写出来就是好的。这样的事迹永远不过时!”我安慰彦伟,也安慰着自己。后来,此文收录在《泰斯比哈》一书中,又被一些


转载请注明:http://www.pujiangshop.com/edyzs/11446.html